历史可能会证明，2020年春节上映的徐峥导演的电影《囧妈》，其最大的创新并不是内容，而是放映形式的突破，即从线下的院线首播，改为网络首播，而且是免费。

创新的推手，却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一种意外因素，一种不可抗力，即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中央政治局常委会明确，防疫是“当前最重要的工作”。

截至1月25日，除西藏外的30个省、直辖市、自治区均已启动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一级响应，涵盖总人口近14亿（西藏在1月29日启动）。可以说，普天之下，莫不以防疫为要。

疫情就是命令。春节前一两天，各大电影院线纷纷关门歇业。大年初一全国总票房为181万元，只有去年大年初一的0.12%，2019年底上映的《叶问4》《误杀》《宠爱》贡献了130万元。而原定的2020春节档七部影片，1月23日全部宣布撤档。

我从《囧妈》出品方欢喜传媒（01003，HK）高管的朋友圈看到，1月20日他们还在宣传“大年三十上午八点电影《囧妈》全国公映”，但到1月24日（大年三十）则改为“大年初一在家陪妈妈一起看囧妈”，变成“下载APP免费看”了。可见欢喜传媒原本也是一心一意上院线的，但疫情之下，院线停摆，山穷水复，不成想却急中生智“逼”出了另外一条路。在极短时间内，欢喜传媒与字节跳动达成协议，“于在线视频相关的多个领域展开合作”。

根据协议，字节跳动将向欢喜传媒最少支付6.3亿元作为合作对价。而合作的成果之一，就是《囧妈》在大年初一0点上线今日头条、抖音、西瓜视频、抖音火山版和欢喜首映APP，让全国人民免费看电影。

据统计，从大年初一到初三，72个小时，《囧妈》在抖音、西瓜视频、今日头条、抖音火山版、智能电视鲜时光中，被观看了6亿次，成为数以亿计的观众在这个艰难时刻的精神慰籍。

在中国电影发行史上，这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在亿万观众眼中，欢喜传媒和字节跳动的合作，是一笔意外的福利和公益。

而从政府角度看，让人民群众少出外聚众，安心在家过年，就是对抗击疫情的帮忙。

因此，徐峥从院线撤档，改在网上免费播映，不出门而观影，舒缓压力，其乐融融，自然赢得了广大观众的好感。在社交媒体上，他们对徐峥的感谢溢于言表。

其实电影史早已证明，电影院从来就是出现社会困难或者不景气时人民的天堂。如同法国导演吕克·贝松所说，当我们意志消沉的时候，电影就像是治病解忧的阿司匹林，让我们再一次感觉良好。

但从另一个侧面看，《囧妈》在网上的胜利，是线下的院线必须回应的挑战。

果然，徐峥迅速陷入被很多院线声讨、甚至扬言要抵制其今后作品的窘境。

抵制的理由很多，通俗地说，最主要的是：我们已经为你做了大量宣发投入，现在你变卦拿到网上播了，我们的生意怎么办？如果制片方都这样做，我们以后该怎么办？

本质上，这是一个如何履行商业合约的法律问题。即在出现不可抗力的情况下，欢喜传媒和徐峥能否终止原来的院线发行合约。

欢喜传媒和徐峥委托的院线发行方是横店影业，由其负责宣传和发行。根据欢喜传媒2019年11月7日的公告，拟以总票房24亿元的价格将《囧妈》的保底发行权授权给横店影业，通过该交易欢喜传媒将会提前获得不少于6亿元的保底收益。“签订保底发行协议后，本集团将继续保留就该电影的其他权利，包括该电影于其他海外院线影院的全部发行权利以及全球的新媒体播放权等权益所产生之全部收益。”

假设欢喜传媒继续履行这一协议，坐等线下的保底收益，则商业压力完全在横店影业一方，和欢喜传媒无关。当然，如果电影迟迟不放，横店影业一文不收，也是不可能支付保底收益的。但从法律关系上，欢喜传媒是主动的一方。

1月24日欢喜传媒发布公告称，1月23日，“由于该电影不能如保底发行协议约定于2020年大年初一首映，本集团决定按保底发行协议之条款终止保底发行协议。”显然，这个决定是有发行协议作为依据，是有法律效力的。既然可以终止原来的发行协议，接下来，选择网络发行就是欢喜传媒的自由。

在某种意义上，这也是对承担着24亿元保底票房任务的横店影业的解脱。

1月24日，院线一方发出声明，要求停止网络播放《囧妈》，否则将对欢喜传媒及徐峥出品的电影作品予以抵制。

院线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按照《反垄断法》的相关规定，行业协会是不得组织本行业的经营者“从事本章禁止的垄断行为”的，其中就包括“联合抵制交易”。

不依法办事，而是动不动就向主管部门“施压”，试图用行政性办法解决问题，这在某些时候是有效的；但这一次，从政府到社会，基于抗疫之大局，肯定都会站在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需求一边。此时此刻，需要的是有更多好片子在线播映，以丰富大家的生活，而不是进行“阻断”。

当然，客观地说，院线在严峻疫情下遭遇损失，欢喜传媒虽有选择的自由，但无论现在还是今后，均应和院线方善意沟通，并在未来《囧妈》在院线放映时给予院线方一定的利益倾斜。这是常情，也是长治久安的合作态度。

同时，作为院线一方，也当有自知之明。前些年院线发展经历了一个黄金时代，但很多地方的院线扩张过快，单屏产出下降，且院线和影院目前的分账比例已经很高（57%，美国为45%），院线未来如何可持续发展，也是值得反思的，不可能一直靠高分账甚至节日涨价来维护既有的利益。

今年院线春节档的损失，是天灾所致，院线有些投入是“沉没成本”，确实发生了，但和欢喜传媒的决策并无太大关系。即使欢喜传媒不把《囧妈》移到网络播出，这些成本也空耗掉了，也不可能产生收益。反而经过《囧妈》事件轰轰烈烈的舆论，做了最大的宣传，将来再在院线放映时，说不定会有票房惊喜。网络观影和院线观影不是对立关系，是互补关系，最多有点小重合。这一点我们后面还会提到。

以上，是对院线抵制欢喜传媒和徐峥作品就事论事的一些分析。

在我看来，《囧妈》最值得被关注的价值，还是在于把握住特定机会，所实现的大众化、普惠化的创新。

电影的历史就是一部创新的历史。从最早的静态摄影、针孔成像，到1840年前后发明银版照相法，以及通过制作负像做出许多正像；再到1879年发明干板底片，1889年乔治·依斯曼发明胶卷，1894年爱迪生发明“活动电影视镜”，1905年前后开始在游乐场后面单独划出一块地方在墙上或银幕上放电影（所谓“5美分镍币影院”），1910年代发展出独立的电影院建筑，从有伴奏的无声电影到有声电影，从短片到大剧院中未删节的长片，再到21世纪电影的数字化技术和沉浸式体验，是各种各样的创新在驱动这个行业的发展。

但创新又是为了什么呢？是为了激发和满足社会大众的需求，让更多人成为电影这一精神产品的消费者。

著名经济学家罗伯特·戈登在《美国增长的起落》中说，1910年代兴建的新的影城，“提供了一种社会平衡，因为来自工薪阶层的顾客只需要7美分就能进入那些能够激发上层贵族灵感的艺术宫殿”，“它们使那些生活在闷热公寓中的人们每周能进入一次富丽堂皇的豪宅，暂时忘记那令人窒息的窘迫生活”。

让更多人更便宜、更便利地观看电影，这是文化消费史上的重大事件，也是实现人的全面发展的重要手段。

站在这一大历史的角度看待《囧妈》在网上免费播出，可以说，欢喜传媒和字节跳动的合作是合乎趋势和规律的。

一直非常喜欢熊彼特在《经济发展理论》中的那句名言，“所谓经济发展，就是女王所穿丝袜，普通工厂女工也可购得。”在2020年春节，你只要有一部智能手机，下载一个APP，就可以免费看大电影，这不就是随手可得的美好生活吗？

而且历史地看，我觉得院线对自己理应是有自信的。院线和网络的关系，不同于报纸和网络的关系，报纸因为有油墨的关系，越来越多年轻人不喜欢，觉得不如在PC或移动端阅读。而院线的确代表了更优越的体验感，特别是以IMAX为代表的数字激光投影和音效系统，体验效果是家庭娱乐设备无法企及的。院线和网络总体上不是替代关系，而是都在向前发展，这些年院线票房节节攀升，爱奇艺、腾讯视频、优酷的会员数量也不断增长，就是明证。

虽然《囧妈》在客观上提振了网络观影的预期，但我认为，网络观影不可能取代院线，院线也无需因为一个突发事件的恐慌，而怀疑自己的存在价值。

让全国人民免费看电影，欢喜传媒是先为善者，而没有字节跳动在一两天之内的迅速决策，也是做不到的。

字节跳动付出了6.3亿的代价，获得了什么呢？

一是广大观众的满意、喜爱，这就是流量，而且是高品质的流量；

二是在电影领域获得了新经验。字节跳动的产品，如抖音和今日头条，给人的印象是比较短的、碎片式的，2020年这个不寻常的春节，让字节跳动的产品形象更加丰满和多元了。

6.3亿是一笔不菲的商业支出，但字节跳动最看重的并不是商业回报，而是对社会的价值。

当突如其来的疫情席卷整个社会，作为一家有重要影响力的互联网公司，应该做些什么？或者说，做什么才能体现出公司对于社会的价值？

大年初一到大年初三的免费观影，在字节跳动旗下的APP上留下了32万条留言。

“特殊的春节疫情特殊。但山争哥哥更特殊，让我们在家里看上了大片！谢谢谢谢。影片触碰到了我们情感深处。父母之爱，夫妻之情。留住美好记忆，宽容他人，善待自己。”

”如果之后再在电影院上映，我一定要去支持，真的太牛了。在这个不是很愉快的新年里面感到一点温暖、感动。”

“我很喜欢这种方式。在这个特殊的时期，大家能坐在家里一起看一部合家欢的电影特别高兴。”

口碑无价，得民心者得天下。年轻的字节跳动，把握到了商业和社会共振中的民众关注点、痛点，这一运作必将为字节跳动打开新的一扇窗。

在字节跳动旗下的APP上，我看到的最新公告是：谢谢大家的喜欢。我们还上线了包括《疯狂的外星人》《唐人街探案》在内的13部影片，为大家打造“线上免费春节档”。我们一起守望相助，共克时艰。

德鲁克在《公司的概念》一书中说，是客户决定了企业是什么，“大公司的特征除了其组织形式、大规模生产的技术以外，还有第三个决定性的因素，那就是大公司在多大程度上实现我们社会的信仰和希望。”

对于一家公司来说，在与不断变化的社会的互动中，永远存在着一些“机会的窗口”。如同一个建筑物里，不同的方位都有窗户，如果你不停地打开每一扇创新的窗，最终就可以看到全景的创新世界。

感谢欢喜传媒和字节跳动，让我们在2020年春节用新的方式看到了新的世界。他们和我们一起，创造了一个难忘时刻。

未来，永远是向创新者打开的，只要心中有社会，并视变化为机遇。